【出处】《郁离子》：杭有卖果者，善藏柑，涉寒暑不溃，出之烨然，玉质而金色。置于市，贾十倍，人争鬻其一，剖析之如有烟扑口鼻，视其中，则干若败絮。

予怪而问之，曰：“若所市于人者，将以祀，供宾客乎，将炫外以惑愚瞽乎？甚矣哉，为欺也！”

卖者笑曰：“吾业是有年矣，吾赖是以食吾躯。吾售之，人取之，未闻有言，而独不足于子所乎？世之为欺者不寡矣，而独我也乎？吾子之未思也！今夫佩虎符、坐皋比者，洸洸干城之具也，果能授孙、吴之略耶？峨大冠、拖长绅者，昂昂乎庙堂之器也，果能建伊、皋之业耶？盗起而不知御，民困而不知救，吏奸而不知禁，法而不知理，坐糜廪粟而不知耻。观其坐高堂、骑大马、醉醇醴而饫肥鲜者，孰不巍巍乎可畏，赫赫乎可象也？又何往而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哉？今子是之不察，而以察吾柑！”

予默然无以应。退而思其言，类东方生滑稽之流。岂其愤世嫉邪者耶？而托于柑以讽耶？

杭州有一个卖水果的人。他善于保藏柑子，能使柑子经历严寒和暑热而不溃烂。他的柑子拿出来光闪闪的，质地坚实如玉，颜色橙黄如金。到市上去卖，价钱即使比人家的高十倍，大家还是争着买。我也买了一只，剖开它时却有像烟尘一样的东西直冲口鼻，仔细一看，已经是干枯得像破旧的棉絮了。

我责怪地问他说：“你卖给人家的柑子，是用来放在器皿中作为祭祀神灵、招待宾客用的呢，还是只是炫耀那外表以愚弄蠢人和瞎子呢？你欺骗得太过份了啊！”

卖柑的人笑着说：“我从事这职业已经多年了，我专门依赖这个办法养活自己。我卖出柑子，人家取走柑子，从来没讲过什么，难道独独不能满足你的需要啊！现在，那些掌握兵符、坐在虎帐中的人，威威武武地好像是国家的长城，他们果真能够制订出象孙膑、吴起那样的战略吗？还有那些戴着高帽、拖着腰带的人，趾高气扬地好像是朝廷的栋梁，他们果真能够建树起象伊尹、皋陶那样的事业吗？现在的实际情况是，盗贼四起却不知道防御，百姓困苦却不知道救济，官吏奸猾却不知道禁止，法纪败坏却不知道整顿，他们空空地消耗国库中的粮食而不晓得耻辱。你看看那些坐高堂、骑大马、痛饮美酒、饱餐佳肴的人，从外表看来哪一个不是形象高大，叫人感到可敬，威灵显赫，可以作为榜样呢？这样看来，什么地方没有金玉其外、败絮其中的现象啊！现在，你不去考究这些，却来考究我的柑子！”